航行自由不是 « 横行 »自由

汪晖 Alex Wang

(哲学和工学双博士，全球TOP500前高管。法中环保文化促进会荣誉主席，活跃的地缘政治作家)

原文为法文，发表在法国著名地缘政治杂志 Revue Conflits

(2023.09.06 : La liberté de navigation : l’« innocent passage » est loin d’être innocent)

“航行自由”（FON：Freedom Of Navigation）是美国的一项根本诉求，用来为其海上霸权行径辩护。[1] 美国驻华使馆最近发表的文章对其进行了解读和总结, 但远不是国际法认可的航行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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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生活在一个小小的星球上，其70% 的表面被水覆盖。在这些水域里的行为规则与每个国家有关，单方霸权以自由和正义为借口，将其私下和帮派规则强加于所有其他国家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中俄巡逻是挑衅？

中国《环球时报》7月底报道了中俄海军在日本海和阿拉斯加海域举行的联合演习。[2] 此访在美国引发强烈反应。他们似乎开始更多地感受到这样一个事实：他们在这些海洋中并不孤单，其他船只可以在附近移动，同样可以拜访他们。

报道中提到的中俄海军联合巡逻已抵达阿拉斯加附近国际海域。 《华尔街日报》援引美国官员的话说，11 艘中国和俄罗斯船只是接近了阿留申群岛，此后就离开了，没有进入美国领海。不过，《华尔街日报》报道援引美国北方司令部发言人的话说，这次访问“是历史性的首次”，而且“极具挑衅性”。

美国媒体发布这一消息是在中国国防部7月26日宣布中俄即将启动第三次海上联合巡逻之后，其中提到双方军舰将在太平洋海域航行。这是2023年日本海演习之后的任务。

称此行“极具挑衅性”的美国媒体不应该忘记这样一个事实：基于他们对航行自由的片面解读，长期以来，美国不断派遣军舰和战机到中国家门口进行近距离军事侦察和航行。

这支中俄船队于7月27日从符拉迪沃斯托克起航。俄罗斯海军投入两艘乌达洛伊型“驱逐舰”[“潘捷列耶夫海军上将号”和“特里布茨海军上将号”]、两艘斯特雷古奇型护卫舰[“格雷米亚奇奇号”和“阿尔达尔·齐登贾波夫号”]以及一艘佩琴加补给油轮。至于中国方面，也出动了五艘舰艇，即两艘052D型“驱逐舰”[CNS“贵阳”号和CNS“齐齐哈尔”号]、两艘054A型护卫舰[CNS“枣庄”号和CNS“日照”]和CNS“太湖”号油轮。不排除潜艇也参与了这次航行。

这些俄罗斯和中国船只出现在阿拉斯加附近海岸。美国海军出动了一架 P-8A 海神海上巡逻机和四艘“阿利·伯克”型“驱逐舰”，即约翰·S·麦凯恩号航空母舰、本福德号航空母舰、忠勋号航空母舰和约翰·芬恩号航空母舰。然而，据美国海军学院新闻报道，其中两支舰艇已经承担了在俄罗斯-中国编队通过日本海期间对其进行监视的任务。[3]

顺便指出，这些舰艇具有非常强大的打击力量，例如“阿利·伯克”型（美国）[4] 、052D型（中国）或“乌达洛伊”型（俄罗斯）的“驱逐舰”。他们的遭遇可不是简单的小快艇之间会面。

美国« 横行 »是权利？

多年来，我们频繁观察到美国舰艇在中国沿海附近进行所谓航行自由行动。据现有统计，2015年至2022年间，美国海军在南海进行了39次航行自由行动。[5]

所有这些行动都是以航行自由（FON：Freedom Of Navigation）的名义进行的，但这绝对不是国际法所定义的航行自由。

我们还要注意美国进行的近距离空中侦察行动。有些发生在离海岸 才50 公里的极短距离。仅 2022 年，此类事件就发生了 600 起，数量惊人。[6]

航行自由：美国的解读远未得到国际法认可[7]

美国主张的航行自由与国际法规定的实际航行自由存在根本区别。美国驻华使馆文章称，航行自由是指其船舶和飞机在所谓“国际水域”上空航行和飞越的权利，以及在沿海国领海“无害通过”的权利即不受沿岸国家限制的权利。美国国防部报告称，海洋自由不仅意味着商船的通行自由，还意味着军舰和飞机在空中和海上的自由。

尽管“海洋自由”的概念有着悠久的历史，但随着国际海洋法的发展，特别是随着《联合国海洋权利公约》的缔结，有关航行的国际法规则发生了重大变化。尽管美国努力与盟国一起通过传统方式进行旨在维护所谓航行自由的谈判，但该公约的最终目的是维持海洋大国与沿海国之间的利益平衡。 《公约》或一般国际法中从来不存在无限的航行权。

领海以外海域的航行权并非不受限制。美国认为公海上的航行自由适用于领海以外，因此创造了“国际水域”的概念，似乎与国际法中的“空域”概念相类似。然而，与国际法关于空域的规定不同，该公约将海洋划分为内水、领海、毗连区、专属经济区、大陆架、公海和“区域”等不同海域，并规定了各国的权利和义务各不相同。美国坚持的是畅通无阻的过境通行权，无需沿海国同意或反应。

“航行自由计划”就是一个完美的例子：它基于美国对国际海洋法的单方面解释，并通过这种单方面行为阻止国际法的形成并强加其要求。他们提倡建立以规则为基础、优先考虑美国利益的海上秩序。

沿岸国家“过度海洋主张”的概念是美国单方面的定义，不具有最终决定性作用。[8]这一决定只是美国对其他国家海洋权益主张的单方面消极回应。

美国认定的所谓过度海事主张大致可以分为三种类型。第一类属于《联合国海洋法公约》（UNCLOS）的范畴。规定非常明确，没有争议。第二类是公约的规定较为模糊，基于不同立场各国很难完全达成一致的情况。第三类，《公约》没有相关规定，也没有制定相关的国际习惯法。

在第一种情况下没有任何的讨论余地。对于第二种和第三种情况，美国不能也不应该成为最终的仲裁者。在争议性较大的问题背景下，这表明相关规则仍在制定和形成过程中，不应该由某个特定国家来决定。

极大的讽刺

美国态度的不一致之处是显而易见的。不难看出这种情况的讽刺意义。[9]

最大的讽刺是，尽管美国以国际法为自己的所谓“航行自由”行为辩护，但它却从未批准建立海洋法律秩序和规则的《联合国海洋法公约》。

由于美国尚未加入该公约，因此无权解释该公约。根据《维也纳条约法公约》第三十一条和第三十二条的规定，解释该公约时必须考虑缔约方的嗣后惯例。[10] 换句话说，《公约》可能会根据缔约方随后的实践而演变。但由于美国尚未成为该公约的签署国，其做法对于该公约的解释没有任何意义。

对政府政策制定具有相当影响力的 « 美国传统基金会 » (The Heritage Foundation) 在一篇文章中表示，“200多年来，基于海军行动、外交抗议和习惯国际航行法，美国成功地维护和保护了其权利和自由。美国不需要批准《海洋法公约》来重新加入这个“存在严重缺陷”的多边条约，只要它保持强大的美国海军就行了。）[11] 这再清楚不过了：国际法是为他人制定的，我是霸主，我可以为所欲为。 这个不加掩饰的态度极其清楚地表明了美国的信念：武力就足够了。记住这一点能极大地帮助我们保持清醒的头脑。

如今，每年有超过10万艘各国船舶安全、自由地通过南海，没有出现任何问题。[12]美国军舰飞机“侵入”别国领空和海域，威胁别国主权和安全利益，适得其反，成为问题的根源。

封闭海 (Mare Clausum) 与自由海 (Mare Liberum)[13]：良好的平衡对每个国家都有利

美国应该认识到我们生活在一个多极世界里。他们不能再表现得像在无人区里一样，其他力量会在必要时使用他们能理解的语言来提醒他们。这就是中俄在阿拉斯加附近联合巡逻的意义。鉴于当前大国之间的紧张局势，这种对话可能会持续一段时间。将来，有一天，我们会在夏威夷群岛附近或美国西海岸圣地亚哥海岸附近看到这种类型的巡逻，我们不必为此感到惊讶。也许现在是引用孔子名言的时候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封闭海（mare clausum）和自由海（mare liberum）之间的公平平衡对于所有国家的和平与繁荣都至关重要。它必须建立在所有人都承认的国际法框架之上，而不是被禁锢在少数人制定的规则之中。在今天，这种平衡的产物就是《联合国海洋法公约》（UNCLOS）。

让我们以谨慎、文明的方式应用它，排除明显的、或变相的、或强加的双重标准。这样世界就会更加和平。